永别了,武器

节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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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坐下来,椅子前面有一张桌子,护士的报告用一个夹子夹好放在桌子一边。我看着窗外。外面漆黑一片,只看见窗边灯光映照下的密急的雨丝。这便是结局了。孩子死了。刚才医生看上去那么疲倦可能也是因为这个缘故。可既然如此,刚才在那间屋子里他们又何必来回折腾那孩子呢?也许他们觉得如此这般孩子就能醒转过来,开始正常呼吸吧。虽然我自己不信教,但我知道他应该接受洗礼。可要是他从来没有呼吸过呢?他从来没能吸上一口气,他从来没有活过,只有在凯瑟琳肚子里的时候他才是活生生的,我隔着肚皮都能感到他在里面拳打脚踢。不过,临产前的一个礼拜他就没什么动静了,也许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没了,可怜的孩子。我真希望闷死在里头的是我。不,其实我没有这样想过。不过若一早闷死了,倒也一了百了,不必出了娘胎还要死去活来地受一场罪。现在,凯瑟琳快死了。看看你干的好事。你死了,死得莫名其妙,都没有时间搞明白到底是为什么丢了性命。他们把你扔进赛场,告诉你比赛规则,然后你**次犯规就被他们逮个正着,随即判你出局。或者就像对待艾莫一样,让你平白无故地挨了枪子儿,又或者像对待里纳尔多那样,让你患上梅毒。不管用何种方法,*后他们都会把你置于死地。对此,你不用怀疑,老实待着,逃不掉的,他们终究会把你弄死的。
有一次去露营,我把一根爬满蚂蚁的木柴搭在篝火上,等木柴烧着后,所有的蚂蚁蜂拥而出,先是争先恐后地往木柴中间燃着的地方扑,随后又调转方向朝木柴尾端爬去,等那里挤不下了就纷纷坠入篝火中。少数几只侥幸逃出火海的已经被烧得焦黑扁平,它们慌不择路,全然不知该往哪里逃,可大多数捡回一条命的还是往火里钻,等觉得不对了又朝木头的尾端跑,挤在尚未烧着的一端,*后还是逃不出葬身火海的宿命。记得当时我就在想,这一刻便是蚂蚁的世界末日了,但同时也是我充当救世主的大好机会,只要我捡起那根木柴扔出火堆,蚂蚁就能逃出生天了。可我并没有那样做,而是把罐头里的水倒在木柴上,好腾出地方倒些威士忌,再往酒里兑些水。现在想想,那一罐头水浇在烧着的木柴上,蚂蚁虽然没被烧死但也一定被蒸熟了。
我就这样坐在走廊里,等着凯瑟琳的消息。护士一直没有出来,于是我走到门口,轻轻推开门往里瞧。一开始我看不清楚屋里的情形,因为走廊里的灯光太强,而屋内又太黑。等眼睛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后,我才看清护士坐在床边,而凯瑟琳枕着枕头,平平地躺在被单下面。护士伸出食指放在唇边示意我别发出声音,然后站起身走过来。
“她怎么样了?”我问。
“还好,”护士说,“你到外面走走吧,吃点晚饭,吃完后想回来再回来。”
我穿过走廊,走下楼梯,离开医院,走到黑漆漆的大街上,然后淋着雨来到咖啡店。店里灯火辉煌,桌边坐着许多食客,一眼望过去好像没有空位了。一位侍者走上前,取过我的湿外套和帽子,然后把我带到一张桌子旁边,对面坐着一个老头,正喝着啤酒读着晚报。我坐下来,问侍者今晚有什么推荐菜式。
“有炖小牛肉,不过抱歉已经卖完了。”
“其他还有什么可吃的?”
“有火腿鸡蛋,鸡蛋奶酪,还有泡菜。”
“中午已经吃过泡菜了。”我说。
“没错,”他说,“您中午已经吃过泡菜了。”他是个中年男人,有点谢顶,边上的发丝被拨了些过来掩盖地中海。他有一张和善的脸。
“您看您是点火腿鸡蛋还是鸡蛋奶酪?”
“火腿鸡蛋,”我说,“还有啤酒。”
“淡啤酒?”
“对。”我说。
“我记得您中午喝的也是淡啤酒。”他说。
我吃着火腿鸡蛋,喝着啤酒。火腿鸡蛋用一个圆盘子盛着,鸡蛋在上,火腿在下。没想到菜有些烫嘴,我吃了一口后赶紧喝口啤酒缓一缓。我很饿,于是又问侍者点了一份。我喝了好几杯啤酒,脑袋里一片空白,什么也不想,只是盯着对面老头手上的报纸看,报上说英军的前沿阵地已被敌军攻破。当意识到我正在看报纸的背面时,老头马上把它折了起来。我原想问侍者拿份报纸,可精神总也集中不起来。店里很热,空气闷浊。这里的食客们彼此都认识,有几桌在打牌,侍者们忙着把吧台上的酒水端给客人。这时,门外又进来两个人,店里已经没有空位了,他们就站在我那张桌子对面。我又点了一杯啤酒。现在回医院还太早,我也不想走。我尽量放空脑袋,什么也不想,竭力保持镇定。那两个人站了一会儿,见没有人打算埋单,只好离开了。我又喝了杯啤酒。现在,我面前的桌上已经积了一堆空盘子。坐在对过的老头脱下眼镜,放进眼镜盒里,折好报纸收进口袋,然后握着玻璃酒杯看着屋子的人。忽然,我觉得自己该回去了。我唤侍者结好账,穿上外套,戴上帽子,走出门外。我披着雨丝向医院走去。
上楼后,我看到照顾凯瑟琳的护士从走廊那头迎面朝我走过来。
“我刚给酒店打电话找你。”她说。我心里一沉。
“出什么事了?”
“亨利太太大出血了。”
“我能进去看她吗?”
“还不能进去,医生正在里面抢救。”
“有危险吗?”
“非常危险。”护士转身进了病房,关上门。我坐在走廊里,万念俱灰。我什么也不想,也想不了。我知道她正在慢慢死去,我祈求上帝不要把她带走。别让她死,哦,上帝,请不要让她死。如果你放过她,做什么我都愿意。求你了,求你,求你,请求你,别让她死。亲爱的上帝,请别让她死。亲爱的上帝,求求你让她活下去,活下去,不要让她死。上帝啊,不要带她走,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,就是别让她死。你可以带走孩子,但不能带走她。带走孩子不要紧,可是千万不要把她也一起带走。求你了,求你,求你了,亲爱的上帝,不要让她死。
门开了,护士在门口勾勾手指示意我进去。我跟着她走进病房。凯瑟琳没有抬头。我走到床边,医生站在床的另一侧。凯瑟琳看着我,笑了一下。我伏在床边,哭了。
“可怜的宝贝。”凯瑟琳轻轻地说。她的脸上蒙着一层灰色。
“你没事的,凯特,”我说,“你不会有事的。”
“我要死了,”她说,停了一会儿,她说,“我真不想死。”
我握住她的手。
“别碰我。”她说,我放开她的手,她又笑了一下。“可怜的人,你想握就握吧。”
“你会好的,凯特,我知道你一定会好起来的。”
“我本来想留封信给你,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也好有个交代。可是没有写。”
“你需要我去找个牧师或什么人过来吗?”
“我只要你。”她说。又停了一会儿,她说:“我不害怕死亡,只是憎恨死亡。”
“你不要说那么多话。”医生说。
“好的。”凯瑟琳说。
“你想让我为你做些什么,凯特?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?”
凯瑟琳笑了:“没有,”过了片刻,“不要和其他女孩子做我们做过的事情,也不要对她们说我们之间说过的话,好吗?”
“永不。”
“不过,我还是希望你身边有女孩子陪伴。”
“我不要她们陪。”
“你说得太多了,”医生对凯瑟琳说,“亨利先生还是先出去为好,他稍后再回来。你不会死的,别说傻话。”
“好的,”凯瑟琳说,“我会好起来的,每天夜里都陪着你。”她说得断断续续,已经快坚持不下去了。
“请先生到病房外面等着吧,”医生说,“太太不能再说话了。”凯瑟琳朝我眨了下眼,她脸色灰白。“我就在病房外面。”我说。
“别担心,亲爱的,”凯瑟琳说,“我一点儿也不怕,这不过是他们惯使的卑劣伎俩罢了。”
“我勇敢的小宝贝。”
我在走廊里等着,就这样等着,等了很长时间。然后,护士出现在门口,朝我走过来。“亨利太太的情况已经十分危急,”她说,“我担心她过不了这一关。”
“她死了吗?”
“没有,可是已经昏迷了。”
凯瑟琳好像经历了一次又一次大出血,他们没法把血止住。我走进病房,守着凯瑟琳,直到她咽下*后一口气。她没能从昏迷中醒来,没过多久便走了。
在病房外的走廊里,我问医生:“今天夜里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?”
“没有,没什么要做的。我送你回酒店吧。”
“不了,谢谢。我想在这儿待一会儿。”
“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,我没法对你说——”
“不,”我说,“什么都不用说了。”
“那么,再见了,”他说,“真的不需要我送你回酒店吗?”
“不用了,谢谢。”
“手术是唯一的选择,”他说,“手术证明——”
“我不想谈这个。”我说。
“还是让我送你吧。”
“不了,谢谢。”
他沿着走廊离开了。我走到病房门口。
“你现在还不能进来。”其中一个护士说。
“我能。”我说。
“你还不能进来。”
“你出去,”我说,“另一位也是。”
她们出去后我关上房门,熄了灯,可是没有用。我像是在和一尊雕像告别。过了一会儿,我走出病房,离开医院,在雨雾中走回酒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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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书特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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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★这是一部反战人士心目中的圣书 ★诺贝尔奖获得者海明威以亲身经历倾情书写的战地爱情故事 ★《纽约时报》与美国图书馆倾力推荐! ★只有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人才会否认战争的荒唐和残酷。 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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内容简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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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战地医院相识的美籍意大利中尉弗雷德里克·亨利与英籍护士凯瑟琳·巴克利陷入热恋, 为了摆脱这场堪称灾难一般的战争, 两人做出了巨大的努力。在那兵荒马乱的年代, 他们能够获得自己想要的爱情和生活吗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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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简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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欧内斯特·米勒·海明威(1899-1961),美国著名小说家,1954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,其著作颇丰,代表作为《永别了,武器》《丧钟为谁而鸣》《太阳照常升起》《老人与海》等。海明威创作风格独特,以文坛硬汉著称,被誉为美利坚民族的精神丰碑,在美国文学史乃至世界文学史上都占有重要地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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封面

永别了,武器

书名:永别了,武器

作者:(美)欧内斯特·海明威著

页数:317页

定价:¥35.0

出版社: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

出版日期:2018-01-01

ISBN:978755941478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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